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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外发散|毛主义的黑豹党如何看待同性恋解放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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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外发散|毛主义的黑豹党如何看待同性恋解放运动

原文作者 / 休伊·牛顿

翻译 / DT君

排版 / Blank

1969年6月28日,美国纽约石墙酒吧发生了性少数社群反抗警察暴力的起义,史称“石墙暴动”。在石墙暴动55周年纪念日之际,我们推出美国非裔活动人士、黑豹党(Black Panther Party)领袖休伊·牛顿(Huey Newton)的一篇论述性别平等运动的短文。它的前身是牛顿于1970年8月15日在纽约的演讲,代表了非裔共产主义者对石墙暴动的响应。

“在所有黑人极端主义团体中,黑豹党对美国国家安全的威胁是最大的。……它的成员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意识形态和中国共产党领袖毛泽东的教导,曾多次袭击警察,在全国多个城市与警察发生暴力冲突。”

这段话出自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前局长约翰·埃德加·胡佛(John Edgar Hoover)1969的报告。他所谈论的黑豹党,是休伊·牛顿和罗伯特·西尔(Robert George Seale)于1966年创立的黑人左翼武装组织。黑豹党主要的活动包括宣扬黑人权力和毛主义的理论(“枪杆子里出政权”“为人民服务”)、武装抵抗警察暴力和建设社区,每一项活动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它的暴力实践尽管十分“不文明”,却大大提升了黑人的社会地位,遏制住了警察的滥权。它的社区建设活动,例如向儿童提供早餐、提供诊疗和救护的“医疗自卫”活动等等,则留下了更长久的遗产,使政府不得不负担更多的公共服务——一言以蔽之,在美国这个所有公共服务都必须靠钱来购买的地方,黑豹党努力地实践着革命社会主义。

黑豹党标志

如果来自敌人的重视是一种荣誉,那么黑豹党无疑获得了最高的荣誉。黑豹党最终衰落的主要原因,是美国国家机器长时间的监视、渗透、袭击和虚假宣传。然而即便是操纵这些的胡佛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黑豹党的工作颇得人心。在1969年的报告中,他不无怨恨地写道:“(黑豹党的)儿童早餐计划至少为黑豹党赢得了无知群众的默许……对于官方试淡化黑豹党、摧毁它所代表的价值观的努力来说,这或许是最严重的威胁。”

不仅如此。在统一战线策略方面,黑豹党更是深得毛主义的精髓,这让它在同时代充满宗派色彩的左翼组织中显得十分特别。在美国的社会主义运动为男性主导、排斥性别平等运动的1970年,休伊·牛顿就已经通过8月15日的演讲旗帜鲜明地表达支持。在演讲的一开头,牛顿就明确地表示妇女和同性恋们发起了“寻求解放的强大运动”。这正是对一年前纽约市爆发的石墙暴动的直接响应。牛顿并没有摆出“唯我革命”的态度,而是诚恳地反思了男权意识形态对革命者队伍的影响。他指出,男性革命者厌恶女性和同性恋,不是因为后两者更“资产阶级”乃至更“反动”,而是因为前者习惯了男权社会的规范,面对偏离规范的受压迫者产生了不安全感。他不仅直言“同性恋可能是最革命的”,还呼吁“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同盟”。

这乍看起来很矛盾。在1970年代,全世界大部分共产主义团体都跟性别平等运动保持距离。黑豹党这样“毛主义倾向的武装组织”似乎最可能鼓吹男子气概,最可能跟性别平等运动这种“资产阶级事物”划清界限。那么,它跟性别平等运动到底是怎么联系起来的?是因为领导人看到了石墙暴动的消息,一时兴起决定响应吗?

原因其实十分简单。在1960年代末的美国,国家机器因为冷战和军事扩张而变得愈发歇斯底里。警察的权威扩散到普通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警察的权威决不是为了维护阶级中立和社会平等的。恰恰相反,当时的美国警察系统被3K党这样的种族主义者渗透(就连胡佛都对此感到不安),执法大大不利于低收入群体,对待性少数社群常有钓鱼执法和暴力执法的行为。因此,黑人抗暴团体和性少数群体就有了非常坚实的共同利益。

这不是说黑豹党和妇女团体、性少数社群从一开始就团结起来了。从始至终,黑豹党内部对于性别平等议题一直有很大的争议。在成立之初,黑豹党宣称自己要“保护黑人的男子气概”免受“资产阶级的侵害”,党内性别歧视乃至性骚扰、性暴力的问题一度比较严重。

这种情况发生变化有多个原因。内部原因是女性成员的加入。黑豹党最初的定位是吸引穷苦的、社会边缘的黑人男性,但它的社区实践同样给黑人妇女带来了益处。随着黑人妇女向它靠拢,组织的活动中就有了越来越多的无产阶级女性视角。随着这些女性成员担任越来越重要的职位,整个组织的性别政策也开始扭转。不可否认的是,这与黑豹党最初“保护黑人男子气概”的目标完全不同,组织内部为此出现日益严重的分歧。但另一方面,也正是女性成员让黑豹党把更多精力投在了社区建设上。像儿童早餐这些为它赢得声誉的活动大多是女性成员主导的。

外部原因也同等重要。在实际对抗警察暴力的社会斗争当中,黑豹党并不拒绝同盟。即便在石墙暴动发生之前,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地区的同性恋解放社团就开始参与黑豹党组织的集会。性少数社群着重强调警察暴力对所有人的无差别影响:尽管钓鱼执法是针对“性变态”们的,但在实际操作中,“正常人”被误伤乃至打死的情况时常发生。不论一个公民对待性少数群体是何态度,警察滥权都是肉眼可见的威胁。因此,性少数群体在集会上控诉警察的蛮横,黑豹党对此欣然接受。两者的合作就此开始。

休伊·牛顿的演讲并不是他一时兴起的产物,甚至都不能算是石墙暴动影响下的产物,而是黑豹党和性少数社群长期合作的产物。石墙暴动也好,黑豹党的武装斗争也好,从结果来看,也远不仅仅只惠及了性少数群体和黑人:它们从总体上挫败了警察的滥权。

总结起来,作为一个扎根在劳动群众中的左翼组织,黑豹党虽然并不是在最初就站在了性别进步的立场上,但社会斗争却在推动它调整自己的立场。它虽然努力成为革命先锋队,但一边“教育群众”,一边也承认自己受到制度本身的影响。正如马克思所说:“教育别人的人,自己本身也是受教育的。”革命者本身不能脱离自己所处的社会条件,因此革命者的行动难免带上社会本身的烙印。一个合格的革命者并不试图否认这一点,而是反思自己所带的烙印,并且克服它对工作的影响——最少得做到“谨慎使用让朋友们失望的说法”。

休伊·牛顿受审期间,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阿拉米达法院大楼内的黑豹党示威活动。

正文

在过去的几年里,妇女和同性恋群体中产生了寻求解放的强大运动。关于如何对待这些运动,我们存有疑问。

对于同性恋和妇女群体中各式各样的解放运动(我认为同性恋和妇女是受压迫群体),不论你个人是什么观点,不论你个人是否觉得不安全,都应该试着同这些运动以革命的方式团结起来。之所以说“不论你个人是否觉得不安全”,是因为我们自己很清楚,有的时候我们的第一反应是要扇同性恋耳光,或者叫女人闭嘴。我们想扇同性恋耳光,是因为我们害怕自己可能是同性恋。我们想要揍女人或者叫她闭嘴,是因为我们害怕她会阉了我们,或者她会掏我们的蛋。不过我们可能都没这东西 ** [1] ** 。

译注

[1]

原文为take the nuts that we might not have to start with. 这里的nuts有双关含义,在俚语中它既指代睾丸,也指代勇气、胆量。此处似为对男性缺少勇气的讽刺。

我们必须从自己身上获得安全感,所以我们要对所有受压迫人民报以尊重和同情。对于我们这些贫穷的黑人,白人种族主义者摆出种族主义的态度,但我们绝对不能那样。很多时候,最贫穷的白人也是最种族主义的,因为他害怕失去,害怕发现黑人居然拥有他从没有过的东西。这时候你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威胁。当我们看到受压迫的人时,这种心态就会起作用,我们会因为他们特殊的、偏离既定规范的行为而对他们感到愤怒。

要记得,我们还没有建立起革命的价值体系。我们现在还在建立它的过程中。我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建立过一种价值观,要革命者必须出言冒犯同性恋,或者革命者不许妇女谈论她们所受的特定的压迫。事实上完全相反:我们认同妇女争取自由的权利。我们没怎么谈论过同性恋,但我们必须对同性恋运动拿出一个态度,因为它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从我自己的阅读中,从我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所见所闻中,同性恋并没有被社会中的任何人给予自由和解放。他们或许是社会中最受压迫的人。

他们是怎么成了同性恋的?我可能并不完全理解这个现象。有的人说这是资本主义腐朽没落的体现。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很怀疑。但不论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们知道同性恋是现实存在的,我们对此必须作出最朴素的理解:一个人应该有按自己的意愿支配身体的自由。

这不是说,对于同性恋群体中并非革命的东西,我们也要支持。但这也不表示同性恋就不能成为革命者。如果说“就连同性恋也可以革命”,那就已经注入了偏见。然而恰恰相反,也许同性恋可能是最革命的。

当我们开革命者会议,或者组织集会和示威的时候,应该让同性恋解放运动和妇女解放运动充分地参与进来。这里的有些群体可能比别的更革命。我们不能因为少数人的行为就说它们都是反动或者反革命的,因为它们不是。

黑豹党创始人鲍比·希尔 (Bobby Seale) 和休伊·P·牛顿 (Huey P. Newton) 手持柯尔特 .45 手枪和猎枪站在街上

我们对待不同派别的态度,跟我们对待别的宣称革命的团体或者政党是一样的。我们应该试着判断它们是不是以真诚的、革命的方式运作,是不是真的从受压迫的环境中产生。如果是妇女团体,那么我们可以肯定如此。如果她们做了不革命的或者反革命的事,那也要就事论事。如果我们知道她们从心里是要作出革命的行动,但对于革命的理解出了错,或者不懂得社会力量对比的辩证法,那我们也应该只批评这些事,而不是批评这些人。她们是争取自由的妇女。同性恋也是这样。如果一个运动尽力保持诚实,我们就永远不要说它虚伪。他们只是在犯诚实的错误。朋友是可以犯错的。我们不允许敌人犯错,因为敌人本身的存在就是错的,这是我们痛苦的起源。但妇女解放运动和同性恋解放运动是我们的朋友,是我们潜在的同盟。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同盟。

我们要勇于讨论很多人对同性恋的不安全感。说到“不安全”,我指的是害怕它威胁到男子气概。我能理解这种害怕。美国男性的不安全感是在长期的培养中形成的。同性恋可能会让我们生出困扰。我自己对男同性恋其实也感到困扰。但另一方面,我自己并不对女同性恋感到困扰。这个现象本身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我想这可能是因为男同性恋威胁到了我,而女同性恋则没有。

我们要谨慎使用可能会让朋友们失望的说法。我们要把“基佬”(faggot)“变态”(punk)这种词从我们的词典里删掉,尤其不能拿骂同性恋的词去称呼人民的敌人,比如尼克松或者米切尔 ** [2] ** 。同性恋不是人民的敌人。

译注

[2]

约翰·N·米切尔 (John N. Mitchell),1969年-1972年任美国司法部长,与尼克松关系密切。

我们要和同性恋解放与妇女解放团体建立工作同盟。我们必须以最恰当的方式来对待不同的社会力量。

一切权力归于人民!

休伊·P·牛顿

黑豹党最高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