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rple.

紫外访谈|生活没有粉红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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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叫Purple的
以前叫Purple的

本期嘉宾是Purple初创团队中的福克斯女士,她也曾在其他相关机构深耕数年。盛筵不再,浪漫消亡,但曾经投入的热情与信念不会磨灭。社会的一小步需要你我的成千上万步,生活本身也在这路上真实地前行。

采编|苌汐 润泥

Q:首先请大致介绍一下你的社群经历吧!

A:我来自一个小地方,上大学前一直是深柜,做题家,成绩越好就好像更要去维持自己的“完美”形象(笑)。在大学头一年存在严重的自我认同焦虑,后来因为失恋太难受了才渐渐和室友出柜,再到尝试去加入一些学校的社群。当时我辗转打听到红会同伴部有做LGBT相关的活动,于是打算装作直人去加入。

回想起来还很搞笑,当时我在招新宣讲门口徘徊了许久,生怕会暴露自己是个同性恋;另一方面, 还害怕进去了就被同性恋吃掉 (啊呜!)。那个时候对于LGBT的想象都是被妖魔化的刻板印象。不过很失望的是,鼓起勇气进去以后,根本看不出哪里有同性恋。部门里也没有人讨论LGBT的话题,主要还是讨论性教育,而且大家也不怎么干活(多数学生社团的常态)。

那时,2015年左右,高校的LGBT活动还是蛮活跃的。当时有同学去参加了一个工作坊,看到其他很多学校都有专门服务LGBT人群的小组,很受鼓舞,回来说:我们也要做一个!当天晚上,我们就发了推送,宣布五道口Purple成立了!

第一次推送,阅读量就窜上了一万,那段时间我都非常激动,像打了鸡血,觉得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等着我去做。我每天都盘算着怎么办活动、怎么吸引更多人。第一年我们办了一些沙龙、电影放映、嘉宾分享会等等。后来人越来越多,Purple影响力也越来越大,这个期间我也认识了越来越多的“同类”,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内化恐同了,我发自内心觉得做“乱搞变态(LGBT)”真好!。

但是好景不长, 我们线上线下的活动空间都很明显地快速收缩了。 (16年到19年逐年恶化,19年后更不必提了……)

Purple成立不久,我们想在食堂门口路演,布置彩虹元素,邀请大家签名表达对LGBT的支持。当时我们觉得,这个活动很好很正常啊,完全想不到存在受阻的可能——现在回看这种盲目乐观的心态,简直不可思议;可能是当时太年轻,也或许当时的环境确实比现在宽松,就是觉得这么好的活动举办起来天经地义。

然而实际阻碍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我们发完预告推送,才发现在食堂门口做活动需要审批,我们去申请,结果是没有批准。我们毫无预料,非常难过,不过既然推送都发了,就打哑谜,转移阵地,还是想办法把这个活动做完了。

和大家一起画彩虹

每一年的5·17国际不再恐同恐跨日都是我们比较重要的倡导日,每一次都会受到比前一年更大的阻力。 或许我们做倡导最大的影响就是迫使维稳人员记住了一堆同性恋节日并且严阵以待吧(笑)。2018年,彩虹旗被保安抢走,分发的同学被驱赶,彩虹也几乎成为了校园里的禁忌。

类似的事情不断发生。我们怀着期待尝试了很多不同方式,最后发现,几乎每条路都被堵死了。公开的、向外的活动也就告一段落了,剩下的主要是大家内部一起吃喝玩乐的活动。随着碰壁的次数越来越多,我的心态也越来越灰暗。

校园之外,我也认识了社会上各种机构的朋友,除了LGBT的活动,还关注到问题青年、空巢老人等议题。走出校园、走出LGBT,我跳出了相对狭隘的视角,看到了更多维度的社会问题,看到了更广阔的弱势群体的命运共同体,对我来说是重要的成长和进步。但同时,我的无力感更重了,我发现, 不仅是我们自己的问题解决不了,还有更多的问题也解决不了。

Q:在社群和活动中印象深的事情是什么?

A:印象最深的,还是发彩虹旗了。当时其实很简单,就是发了一个倡议,在一个地方领取小彩虹旗或者贴纸,然后可以放在你想要放的任何地方,表达支持嘛。 ** 本来就是非常无害且可爱的事情,但是遇到了校方非常严厉的打击,那阵子夸张到自行车上有彩虹旗就不让你进学校……** 不过也由于这样的打压,反而获得了更多同学的支持,最后发现那次活动的影响力比预期要大不少。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我们的动机就是很单纯很朴素的,却往往被解读成要搞什么不得了的破坏,最后事情走向越来越离奇。

在文图地下许多同学排队来领彩虹旗和贴纸

还有一件就是2018年我去台北,当时正值每年的台北同志游行。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游行,感觉特别兴奋和开心。那年正好涉及同婚公投,参加的人特别多,有三十万人参加。十月,台北的气候凉爽舒适,走在游行队伍里大家一起唱歌,唱LGBT歌曲,虽然很多我没听过也跟着大家一起乱唱,有一句 “身为一道彩虹,雨过了就要闪耀整片天空” 我一直记得,每每想起都会觉得又委屈又骄傲。还有台湾同运的重要人物祁家威老爷爷,也在队伍前面挥舞彩虹旗,我是后来才了解他的故事,知道他努力了三十年才争取到台湾同婚合法,但是奔走呼告能在自己的土地上开花结果是一件多么令人振奋的事情啊。这是我非常美好的一段回忆。

一些游行照片

对我来说,在社群中所有的美好都来自与他人的连接,了解彼此的故事,为世界带来一点改变。

Q:最近的感情生活怎么样?

A:工作以后,会面临很多现实的问题。即使我不考虑,对方也会考虑。

今年上半年我和同事谈了恋爱,她在学生时代也和女生谈过轰轰烈烈的恋爱,家里全都知道,她还经常出国去找她。我觉得她是进步自由的人,这就是她最吸引我的一点。但是后来发现她并不是,一是我俩同事的身份可能给她很大压力,第二,她其实很在意社会的压力。她反复说想要找一个稳定的男性伴侣、买房买车。我觉得这些问题很无聊、很愚蠢,一开始甚至没当真(为什么会觉得男的就稳定啊!!!),但是她其实是当真的。最后我们关系崩掉也是因为她要去相亲见男网友……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想我也会掉进这种直女陷阱!(笑)

很多人一开始参与社群活动的一大目的就是找对象,但我完全没有找到。

画外音:不,你其实找到了很多,但是都没有持续多久。

我觉得参与了很多这些社会活动以后,就会变得非常“愤世嫉俗”,对伴侣要求很严格,希望找到一个“同志”,与自己认识非常一致的,所以就只能从社群运动的伙伴里找了。我有些关系很短暂的一个原因,就是我间歇性觉得随便找一个也行,但过段时间又觉得没意思,互相觉得鸡同鸭讲,然后就聊崩了。这应该不是渣吧!(心虚)只能说随便开始确实不是一个好事。

但如果要从社群里找,又觉得大家好像都好高尚、不想谈恋爱。我跟社群的人都是很好的朋友,太熟了,好像反而成为不了伴侣。

Q:你觉得普遍来说女同会比男同更现实吗?

A:好像网络上确实有说女同的学历崇拜啥的,可能是因为女性的生存焦虑比较重,很看重稳定和可预测的前景,例如学历、工作等。其实这一点也跟性别和取向无关,只是社会环境确实如此令人焦虑,去对抗主流非常艰难。去观察豆瓣女同性恋的征友贴,也往往是要把学历、职业摆出来,就像在心里衡量估价一样,希望对方满足种种条件,例如经济独立、工作稳定、有房有猫,但我很厌烦被纳入这套系统里审视。

很多女同性恋会喜欢大姐姐,喜欢温柔美丽贤淑、会照顾人的姐姐,就是所谓的“恋姐”,我曾经也是这样,但现在就不会。可能认识了一些年长的姐姐以后,打破了一些幻想,祛魅了吧。这些“姐姐”们往往事业都趋于稳定,因此她们自身也会更趋向于稳定,活得比较岁月静好,并且她们很喜欢以过来人的身份说教我。你以为的“姐”其实大多都是“爹”。

不过一个有趣的事情是我剪了短头发后好像更受欢迎了一些?大家虽然嘴上都嫌弃T不过中性表达其实还是蛮受欢迎的啦。

Q:在“运动”里呆太久容易内耗、钻牛角尖,并不是可持续的状态,需要主动的自我疗愈吧?

A:最初,我的能量、干劲主要来自于帮助别人。 ** 我也有曾经深柜的阶段,也深知那是很痛苦难挨的孤独,如果办活动能帮助像我一样的人减少一些自我认同的挣扎我就会很开心。** 我也收到很多朋友的反馈,说他们对很多问题有了新的认识,自我挣扎少了很多,感到自己并不孤独,那时候参与到运动中觉得是很积极快乐的事情,认识每一个人也都是很新鲜很快乐的。

但或者就是人性的缺点吧,你不会满足于原地打转,会逐渐贪心想要更大的目标、更进一步,可是发现不仅没办法更进一步,甚至以前拥有的也在逐渐失去,遭到一些挫折慢慢人就变得沮丧。特别是疫情以来,所有的事情都让位于防控,核酸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胸口,压得你没有多余的能量去思考其他事情,和每天发生的那么多惨剧比起来,以前在校园里做的那些活动像海市蜃楼一样遥远,飘渺。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研究生毕业离开北京了,不在一个城市,参与就更少了。加上去年我的微信号也炸了,我也没有一个个再去加回来,丢失了好多好友,被动地与原来的社群斩断了关系。工作后,日常生活也大部分被工作和其他生活琐事占满了,离原来热血沸腾(x)的生活就更远了。

被封号后一蹶不振x

Q:有去寻找新的社群吗?

A:在深圳这边也有一些新的酷儿朋友,但很难说是社群, क्योंकि没有像原来在北京一样会有定期不定期的活动,就只是零散的朋友间的联系,就算有活动,规模也很小,跟北京没法比。一方面的原因可能在于我不是学生了,不再接触到学生群体,而社群往往在学生中比较容易形成,而且当社畜真的每天都精力匮乏,再找不到以前热情投入公共事务的感觉了。另一方面,深圳也没有像北京的北同这样的比较成熟的机构。相比之下,广州在这方面会好很多。可能因为深圳是一个比较新的城市,而且人们都在忙着赚钱,一些社会机构还没有跟上吧。其实很多年轻人也不想长期待在深圳,都想的是赚几年快钱,然后跑路,就不会想在这里扎根、发展社群。

我现在对再去做活动就已经疲惫了, 不会赋予太多的期待和意义,也不想能改变什么,只要身边的人能好好的就可以了。 我身边很多朋友也是这个样子,有的时候很积极有干劲,过一阵又会突然低落,就处于这样一个周期往复的状态。疫情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它真的非常消耗人,有这么一个达摩克利之剑,好像任何事情都做不了,更别说去做那些本来就很难的问题。

和深圳的朋友们

Fox本人后记

这篇访谈发生在十月中旬,但是由于深圳混乱的疫情防控福克斯女士一直精神涣散无力校对,直到十二月底福女士接待了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听闻了荡气回肠百转千回的生命故事,曾经的记忆又鲜活起来,顿感再无借口逃避责任,才终于提笔校对。在朋友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感染下重看这篇访谈,我察觉过去一段时间的心境实在过于失落和悲观。

2018年我也曾写过一篇小文回溯自己与Purple的故事(点击下方阅读原文查看),相较于彼时我对运动的深情与乐观,访谈时的心情更多是颓圮和悲凉。如今我的运动来到下半场,人生到了新的阶段,或许是时候打扫心情重新出发。

事实上,来深圳一年有余,我也在像小树一样向外生长,有自己小小但舒适的朋友圈。至于所谓“做事”,我发现在病中改完访谈对我就是就极有成就感的事情。与朋友见面,与社区连结,又何尝不是一种抵抗行动呢? 尝试从生活细小之处重拾意义,有一分力就干一分事,在这个过程中也会获得一些平静稳定的力量,希望也能把这样的力量传递给大家。